【羡澄】恶犬
*之前的合志文解禁了,过来这里发一发,感谢约稿宝子!
*非典型性原著向,剧情幼稚,慎入【正经】
“江澄。”
月过中天,坞内细微的水声里,兀地传来一声沉哑的呼唤。
江澄转头望过去,魏无羡正抱臂倚在一边的廊柱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
正是酣梦深沉的时刻,月亮之下,万物安静,能清晰地听见风声水声,还有躲在阴影里的紧绷悠长的虫鸣。
他年轻的家主坐在亭子里,守着干干净净的一张石桌,发呆。
“真是搞不懂你。”
魏无羡低声说过一句,随后拖着懒散的步子,朝浸在冷色里的人靠近。
“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这里吹风。”
他走过来,路过暗色,也是刚睡醒的样子,一身松垮的睡衣,披着件外袍,苍白懒散,宛如莲花水坞里飘来的一道影子。
江澄偏过了视线,不再看他。
“你呢?”许久未曾开口,他也声线喑哑,“大晚上不睡觉,又出来溜达什么?”
“呵。”
他说话依旧不中听,字里行间自带冷硬,魏无羡却欣然受了,拂开衣摆坐往他对面,冰冷的石凳寒气深深,隔着一层软垫都触感鲜明。
“啧。”
视线往石桌上一放,魏无羡忍不住啧了一下舌。
表面平润的铺冰石,已被夜露打湿,细细的霰珠铺过一层,散映着月色,又冰又凉。
怎么能坐得住的?
“这样重的夜露,再坐下去,风寒都要找上门了。”
江澄睨他一眼。深沉夜色,他那双眼睛偏偏还是冷亮的,在月亮下黑得凛冽又干净。
魏无羡耸了一下肩,笑了。
“喝酒吗?”
“…………”
江澄拧了眉心,半夜安静被他这不速之客尽数惊破,被秋霜浸了许久的心都开始慢慢活起来。
他烦不胜烦。
“不喝。”
“不喝就不喝。”他依旧如旧时吊儿郎当的样子,“你不喝,我可就自己喝了。”
江澄要被他烦死。
可惜他这横生的烦躁未来得及宣泄,魏无羡站起身子,轻步朝小厨房的方向溜达去了。
……
夜色里的莲花水坞寂静无声。
过往的庭院楼阁早湮灭在通天夜火里,留下一个虚无的影子,又被年轻的宗主用一砖一瓦重新垒砌起来。
魏无羡的身影穿行其间,水坞的廊柱投下的阴影将他罩住,下一秒苍白的月亮又将他拖出来,轻飘飘的,虚无不定,像是暗色的雾,慢慢往走廊尽头走远了。
江澄又开始恼恨起自己这消极想法,皱眉按紧了额穴,直到夜晚的风再次沉静下来,穿透身体的凉意里,他听见回来的脚步声。
魏无羡沉沉哼笑了一声。
“是荷叶醉,我喜欢的,你说,这是不是师姐特地给我留的?”
“呵,就你?”江澄轻嗤一声,埋汰的话张口就来,“小厨房来往的人那么多,你少自作多情。”
“是是是,是我自我多情。”
纤长手指夹着两只小酒盅,魏无羡弯着眼坐下,白瓷小酒杯,衬在夜露里,晶莹剔透。
江澄垂下眼,望着魏无羡伸过手来,倾过酒坛给他倒酒。
那截苍白有力的手腕,拎着酒坛也无半分颤动,将小酒盅顷刻倒满,于是荷叶的清气随着酒香一并逸散过来,清冽馥郁。
江澄垂眼望着酒杯里晃荡的一轮月亮,声音冷淡。
“莲花坞里那么多荷叶不够你闻的,偏偏爱喝这种酒?”
他一说完,不知道为什么,倒惹得对面的人笑了一声。
深夜里,他那声笑听来有些不同寻常,江澄抬眼望过去,对面魏无羡桃花眼深沉凛亮,微微弯着,轮廓柔和。
江澄拧了眉,被他看出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
“没。”魏无羡摇摇头,别开视线,就这白瓷酒杯呷了一口,唇舌抵着熟悉的荷叶与烈酒的味道,隐晦地、餍足地叹了口气。
一
“阿澄。”
天光摇曳,杂乱书案中抬头,江澄闻声拧眉望过去,江厌离手里拎着朱红食盒,正站在门边朝他笑。
“……”
已在书房坐了一上午的人终于慢慢从宗务中抽身出来,处理宗务时的一身锋锐都弱化,他眉宇逐渐舒展,一如既往地带上了些不自知的乖顺颜色。
“阿姐。”
“吃饭了。”江厌离音色柔和,“今日去庭院里吃,好吗?”
——莲花坞重建后,年轻的掌权者扛起大旗,他做得一切都好,果决锋锐,无法撼动,只有在他们三人在场时,方才显露出一些不同神色。
他不喜欢在旧日膳堂中用餐,他尚不习惯在魏无羡与他的阿姐面前坐上主座——曾几何时尚属于江枫眠的位置。
他还不习惯在亲近之人面前摆出宗主姿态,那种在外人面前倨傲、冷淡、甚至阴厉的神态,三毒圣手的神态。
宛如尚在缅怀一段旧时时光。
“吃个饭还得要师姐亲自去请。”庭院石桌边,魏无羡早等在那里,望见他来,先开口调侃几句,“江澄,你太不像话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江澄懒得应付他这垃圾话,施施然在他旁边落座。
“吃了睡,睡了吃,顿顿不落,干活没见你那么勤快。”
“呵。”
他数落得如此流畅,惹得江厌离笑出声来。
不是好话,魏无羡也不恼,抬手接过江厌离递过来的莲子羹时,笑着开口,“你要我干什么活了,江澄?”
他端着那只瓷碗,招摇的桃花眼,愈显漆黑深邃。
“先前你吩咐的事,哪一件我没做好了?”
江澄扫他一眼。
射日之征结束以后,这个人被他明令禁止地圈在莲花坞里,似乎也在慢慢耗尽年少时的风发意气,每一次见都愈显苍白懒散。
他一向野惯了,之前云梦山水任他涉足闯遍,那跳脱性子屡禁不止,该不会真被他禁足禁出什么毛病来吧?
江澄于是又觉得头疼。
他开始思忖要找个由头支他出去遛一遛,可是仙门百家如今形势,他最远也只可能放他至龙门镇范围。
鬼道损心性。
他不怕魏无羡无缘无故地失控。这家伙向来洒脱,入鬼道未深,想来尚能拎得住轻重,他只操心仙门百家里一些不长眼、不入流的东西,跑到这家伙的面前乱嚼舌头,撩拨底线,再激出那一身的阴鸷出来。
啧!
近日来,一涉及魏无羡的事情,他便无端躁烦,百废待兴的莲花坞内的诸多杂事,都仿佛没有他一个人来得让他头疼。
心情不虞,视线无意识落下去,便望见江厌离把一碟精致的小点心轻轻放到桌上,那应当是最后一道菜,江厌离弯身放下空食盒的时候,身边的魏无羡前倾了身子,笑了。
“师姐今天又试了什么新菜色?”
“这个?”江厌离声音温和,“这是我在沈姑娘那里学到的,叫做金丝缠。”
那碟点心看来金黄酥脆,一簇丝线裹缠一般,形式精巧。
“阿澄,你、你还记得她吗,那位沈姑娘?”
江澄一愣。
她问,他也就顺势在记忆里翻找,方模模糊糊地记起,射日之征里同金家一同行军的那段路程里,同江厌离一起在后方做事的姑娘。
沈暂。
奇奇怪怪的名字,甫一听并不像是女孩儿的名字,却反而比那些花啊蝶啊什么的更让他印象深刻。
江澄点了点头,“记得。”
江厌离于是便笑了,不知想到什么,抬袖子遮了一下脸,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看。
“阿澄,她……”姐姐的声音低下去,但极温暖柔和,“她当时可中意你了。”
江澄瞠了一下眼。
风簌簌摇过,被庭院花木圈揽起来的这方庭院一时寂静无声。
江澄未曾料想江厌离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时间竟开始无措起来,撇开视线,皱起了眉,有些懊恼,懊恼得耳廓都染上些许颜色。
“阿姐……”
他还未待埋怨,话语便在喉咙间卡住,皱眉转头向魏无羡望过去。
光线透亮,江家的大师兄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轻浮模样,但嘴角弧度冰冷,沉黑的眼睛里浮泛起来的东西锋锐阴鸷,隐在寻常表面之下,细看下的心惊。
江澄皱了眉,却又听见江厌离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
“虽然沈姑娘只是个和仪。”
凛冽的酒气逐渐翻涌浓烈,慢慢在空气中蔓延,江澄的眉愈皱愈深,逐渐被激出一身戾气。
“可当初行军,她年龄虽小,却关照我许多。”
江澄叩在桌上的手指彻底捏紧!
“性情我最了解不过,最近她与……”
“够了!”
年轻的宗主陡然厉喝出声,江厌离吓了一跳,以为惹了他生气,抬头望过去,却看见江澄朝着魏无羡冷下表情。
那双漆黑的杏眼,冷眼看人时便如锋刃淬雪,冷意砭骨。
“魏无羡!”
江厌离瞠了眼。她是个和仪,对天乾的信香向来不敏感,所以也不知道如今正在针锋相对的两种信香,早将浓烈强势挥洒到淋漓尽致。
辛烈的酒,撞上苦涩的荷叶气,试探倾轧,互不相让,逼仄的占有欲与征服欲,直激出天乾骨血里的暴戾强横。
江澄将搁至桌面上的一只手握至青筋暴起,隐忍,锋锐。
咬牙切齿。
“收好你的信香。”
被信香挑衅的天乾从来控制不住夺掠本性,江澄好不容易控制住握剑的手,就望见被他警告的人轻佻地挑了一下眉,朝他。
漆黑的眉眼,俊朗,精致。
挑衅十足,也强势十足。
江澄彻底冷下了脸。
“阿澄,阿羡。”两个天乾绞缠的信香终于浓烈到让江厌离都察觉到异样,莲花坞的长姐皱着眉,有些焦急,“不要吵架。”
“……”
她开口,江澄便下意识地气势一敛,朝她望过去。
于是烈酒信香愈发猖狂,强势地倾轧过去,侵染一切,覆盖一切,将清苦的荷叶气酝酿成一坛清冽馥郁的酒。
江澄忍无可忍,抬眼望过去,撞上天乾眯起的眼廓。
情绪跌宕的桃花眼,弯成一泓深沉黑色,似笑非笑。
一种隐忍的餍足。
二
“……我抽不开身,龙门镇的蛟患,你去解决吧。”
话音落下,宗主的安排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江澄抬眼望过去,魏无羡倚在窗边,云梦万里晚霞,艳艳模糊他颀长身影。
“魏无羡?”
又怎么了?
窗外光色极盛,江澄望不清他的神色,但是沉默蔓延,江澄陡然意识到他在看他,极专注的视线,目不转睛。
江澄放下了手里的户籍册,皱了皱眉。
“怎么了?”
“没事。”
窗边的人沉沉应了一声,随即慢慢从光里站了出来,光色消褪,挺拔的身影站出来,朝他走过来。
江澄冷眼望着他,感觉耐心逐渐耗尽,而且身前的人神色很沉,让他有些不想靠近。
“魏无羡。”年轻的家主别开视线,颇有些不耐烦,“没事的话就滚出去,让我一个人处理些东西。”
“我不去。”
身前人的声音很平淡,但斩钉截铁,一瞬间蹭地挑起了江澄的火。
他不说话,但是神色已经冷下来,刀裁一般的眉峰下,一双杏眼黑沉,压着极危险的情绪。
如果是之前的江澄,现今应当已经开始明里暗里冷讽起来了,但是坐在书桌后的家主只是抿紧了唇线,沉默如同山岳沉沉压下来,不动声色,威势凛冽。
江澄。
魏无羡缓慢地眨了下眼。
对着江澄的冷眼,他向来油盐不进,此时站至书桌后,垂眼看他,脸上面无表情,袍袖拂过,手却直接箍上家主的手腕,狠狠攥紧。
“!”
江澄浑身一凛,手腕脉搏被人掌在手里,让他一瞬间毛骨悚然,血火之间磨砺出的本能让指上紫电都霹雳作响。
“魏无羡!”
——但他竟忍了下去。
小臂处线条绷起,江澄僵硬着身体,抬头朝魏无羡望过去。
魏无羡对上他的眼睛,仗着他的隐忍,手指缓慢压过他手腕处的每一寸皮肤,声音很冷。
“江澄,你赶我走?”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令江澄浑身战栗。
“为什么?”
“想去见什么人吗?不方便我在场吗?”
这家伙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宗主焦头烂额,天乾离得如此近,周身气息稳稳包裹过来,明明是熟悉的人,完全熟悉的气息,偏偏此时让他觉得异样,觉得坐立难安。
妈的,真的是禁足禁傻了吗?
“不想去龙门镇便直说,什么赶你走不赶你走?松手!”
他将手腕一振,想要挣开他的钳制,可是魏无羡的手指力紧到难以撼动,下一秒他俯下身来,温热气息携带着酒的信香掠过他的耳廓,声音嘶哑。
“想也别想。”
他的话如同他逐渐收拢的指骨一样偏执强势。
“除了这里,我哪儿都不去。”
江澄瞠了眼。
他的话几多阴鸷,不容反驳的隐晦情感,却让年轻宗主的心落定了一瞬。江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气头上,胸口怒气翻涌,偏偏一开口却要笑出来,又气又怒,咬牙切齿。
“你最好这样。”
“混账东西。”
三
百凤山围猎,各仙门入场时,江澄同魏无羡并肩骑在一起。云梦江氏九瓣莲的旗帜在宗主身旁猎猎作响,风里也有莫名的肃杀气。
从血海翻覆中一路成长起来的年轻宗主,和他的以符号万鬼的年轻下属,只是安静地跨在马上,都像是能随时奔赴另一场厮杀。
周围人群寂寂,看台上的仙子家眷们却十足热闹,五颜六色的柔软鲜花雨落一样砸下来,簌簌划过宗主的衣角,被江澄不动声色地侧身躲过。
一边的魏无羡弯着眼廓,看起来心情着实不错,江澄瞅他一眼,着实不明白他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身下坐骑缓缓经过,路过金江两家的席位时,江厌离正在高台上笑着看他们。
云梦莲花坞的长小姐,温和沉稳,弯着眼睛,努力地将手里的花朝他俩扔过来。
江澄于是也软和了唇角的线条,纷扬花色里,他第一次伸出手,精准地接住了江厌离的那朵花。身旁的魏无羡笑了一声。
“是蓝鸢。”
“……”
江澄柔和了漆黑的眉眼,垂下眼,伸手将那朵花别上了衣襟。
魏无羡怔怔看了一会儿,才陡然回过神来,心里悸动无法遏制,只能抬手掩住唇,将自己即将崩溃的信香险险收了回去。
“江宗主。”
嗯?
一边突然有陌生的声音响起,江澄抬头望过去,江厌离笑得柔和,同他一起望向高台上着红色劲装的姑娘。
魏无羡脸上神色渐渐收敛。
那位仙子扔过一枝花来,粉白的芙蕖,含苞待放。
江澄像是愣了一下,完全是下意识地,怔怔伸手够过了那枝花。
一点也不忸怩,高台上的姑娘见他接了,爽朗地朝他挥了挥手,笑了。
“……”
魏无羡转回视线,脸线绷紧,慢慢攥紧了手里的缰绳。
四
他的占有欲,自乱葬岗归来后便日日攀升,毫无半分减损。
“魏无羡。”
江澄皱了眉,伸弓拦了他一下。
“好端端的,又在发什么疯?”
他的信香正在他身边鼓噪翻涌,浓郁的酒气,疯狂地浸染他周边,又即将要勾出他的信香来,江澄烦不胜烦,想一拳头上去让他清醒些。
可是身边人的状态实在太不对劲。他的情绪如此不稳定,仿佛壁垒溃散,冷静全失,岌岌可危。
江澄陡然意识到,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魏无羡!你…!”
“江宗主!”远处遥遥传来的呼声打断江澄的话,外人面前他向来行止沉稳威重,于是松了手,皱眉望过去,只余魏无羡盯着他手心接触过的地方,眸色沉沉。
“怎么了?”
来的是金家子弟,一身浮夸的金星雪浪袍,望见他,先被他的气势震了一下。
“江、江宗主,江姑娘想、想请您去北边琢玉亭去一趟……”
琢玉亭?
江澄记得江厌离应当是同金子轩往南去的,什么时候又到琢玉亭去了?
他不明所以,可是魏无羡却看得清楚,他心里烦躁,连带着气势也变得尖锐冷鸷,还想要等江澄回复的金氏弟子在那双漆黑眼睛下坚持不到片刻,便一头虚汗地连连告退了。
周围的浓烈酒香,已馥郁得让人醺醉的程度,江澄望回魏无羡,拧紧了眉。
“讯期便留在坞内,啧!”宗主行色匆匆,“我找人陪同你回去。”
免得他情绪失控,在路上又出什么变故。
他转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极重的力度,江澄转头去看,魏无羡神色阴戾,望着他,眼眶逐渐发红。
“去哪儿?”
江澄瞠大了眼。
“又去找谁?”讯期的天乾声音发狠,霸道的信香,叫嚣着笼罩过来,将那点荷叶色包围拨弄,沥出酒色,“江澄,不准离开这里半步。”
他说“不准”,语气直接,坚决似铁,江澄眼神陡冷,他早被周身天乾的信香挑拨得暴戾难忍,待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令他忍得辛苦,一贯强势的上位者,被他用这种命令语气一激,简直火上浇油,指上紫电又开始霹雳作响,江澄将指尖压进掌心,压低了眉,安静注视过他半晌,才胸膛起伏地,生生忍住了郁躁情绪。
他别开眼,一截脸线利落精致,线条紧绷。
风里的酒连同荷叶气再次撞上一起,江澄庆幸现今周围没有人,当务之急就是把正在讯期、情不由控的人赶紧弄走。
这种时候,宗主行事也尽失从容,天乾信香影响下,他还能做这种思考已经是给足了魏无羡面子。
江澄振开魏无羡的手,头也不回地抬步往外走。
掌心空空,魏无羡低头看了一眼,再抬起眼,眸色全然冷透。
“碰——”
“唔!”
肩膀被人捏紧,后背已狠狠撞上身后树干,江澄还没反应过来,闷哼尾音未收,身前天乾捏住他的肩俯下身来。
“!”
他将唇齿撞过来,醋意之下只想要染指占有,毫无收敛,直接撞出一抹血色。
腥甜的铁锈味,江澄陡然瞠大了眼,过分错愕,脑子一片空白。
他从未跟别的什么人这样接触过,但是魏无羡眉眼放大在他眼前,日日夜夜都熟悉的人,陌生的截然不同的距离,江澄陡然反应过来他们两个在干什么,心脏嗡鸣,热度一直窜上脖颈,荷叶信香浓郁起来,江澄一把推开魏无羡逼近的身子,瞳孔发颤。
“魏无羡!!”
过载的惊愕下,他连声音都在发颤。
魏无羡箍上了他的手腕。
他无视家主所有的惊慌抗拒,强制住他的挣扎,动作强硬,垂颈下来的动作却是轻缓的。
江澄浑身战栗。
他什么动作都僵硬,周身只能感受到浓烈失控的信香,魏无羡的眼睛黑亮,专注、隐忍、渴求,像是贪婪的锁住猎物的野兽。
他的欲望。
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
那是年轻的宗主从未体验过的触感,陌生,怪异。
甚至让人感到害怕。
“唔!”
欲挣扎的手腕被人死死锁住,江澄脸色苍白,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的臂弯里浑身发冷。
他屏住了呼吸,感觉到唇瓣被人厮磨,狎昵动作,令他又开始头脑空白。
是魏无羡——
温度接渡,身前的人呼吸开始粗重,紧贴的唇片逐渐开始濡热——他含上他的唇,叩开了他的牙关。
!
酒意浓烈,江澄还未从舌尖接触到的陌生感觉里回过神来,肩膀处的桎梏一松,下巴被人捏住,魏无羡失控地吻了过来。
无法后退,身前的人强势地压过来,在天乾的臂弯里他没有任何可逃开的可能,只能感受着从未领受过的陌生感觉,温热的,抵死纠缠,拼命索求,一种热度不讲理地一路烧上来,灼烈,心悸,破碎呜咽的喉音。
江澄猛然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唔!”
舌尖都被缠绵吮吸得发麻,浑身发颤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挣脱出魏无羡的臂弯,胸膛起伏,江澄眼眶泛红,望着眸色沉沉注视着他的魏无羡,依旧惊愕,依旧感到手脚发软。
是魏无羡——
“你他妈——”
“江澄。”
江澄声音陡然一顿,随即扬起哑透的声线,色厉内荏地咬牙出声。
“你原来还知道我是谁?魏无羡!你发疯也要…唔!”
天乾未曾言语,只是再次逼过来,用唇舌打断他的自欺欺人。
江澄浑身发颤,一把格开他的胸膛,慢慢站直身子,嘴唇抿着殷红痕迹,表情冷凝。
“我是天乾。”
魏无羡望着他,听出他故作稳重的声线下的颤音,张了张嘴。
“你是江澄。”
江澄怔住。
讯期的天乾冷静全失,在他面前连一贯的自控力也全部溃散,食髓知味,毫无餍足的汹涌情欲,让他声音哑透,眼圈泛红。
仿佛下一秒便要掉下泪来。
江澄一时间又是头脑空白。
他从未见过他这一面,在那双漆黑桃花眼的注视下,浑身僵硬,举措难安。
周身的信香已沉沉交错,馥郁荷叶,凛冽酒气。
荷叶醉的味道。
魏无羡慢慢抹了一把脸,终于开始艰难地收拾好自己仅剩的理智冷静,在看似面无表情的江澄面前,逐渐溃不成兵。
落荒而逃。
五
“吵架了吗?”
再次别扭地来莲花坞递拜帖的金子轩临走前,问了送客的江澄一句。
“近日这几次来,都没有看见那家伙。”
明明每次外人在场,都恨不得形影不离地站在他身后。
江澄表情未变,“金公子管的事也太多了。”
那便是吵架了。
金子轩扫过江澄的神色,察觉到他心情不愉,也就转回了脸,未再提及。
“龙门镇的事情,这么棘手吗?”
桌上的莲藕排骨汤香气氤氲,晚膳时间,江厌离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江澄持箸的手一顿。
“阿羡在那里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一向心软,在众人眼里再怎么威风凛凛、令人惧怕,在她那里都好像还是个长不大的、需要姐姐爱护的孩子。
江澄垂下眼。
“没事,阿姐,放心。”
“可是……”江厌离还是有些担忧,“阿羡已经近五日未回了。”
“……”
他并非五日未归,他自百凤山匆匆离场之后,便再未回过莲花坞。
天乾泛红的眼圈再次浮现眼前,江澄捏紧了筷子,面上依旧平静,去安抚江厌离的情绪。
“龙门镇祭典在即,十足热闹,想必是在那里玩得乐不思蜀了。”
“……”,江厌离想了想,随后笑了一下,“若是阿羡,确实可能这样。”
若是以前的阿羡,性子跳脱,最圈揽不住,想必会因为一场盛大的祭典乐不思蜀。
可是。
江厌离将担忧妥帖收拾好,望着对面弟弟俊朗的眉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是你还在这里呀。
现在的阿羡,怎么会……乐不思蜀啊?
六
他依旧惯于在深夜惊醒。
噩梦自睁眼时便开始溃散,浑浑噩噩,周身暗沉,根本不记得曾做过什么梦,只是觉得沉重、疲乏,仿佛还能闻到血的气味。
身体很累很沉,积攒许久的疲倦同夜色一齐沉沉压下来,可是却难以入眠,辗转反侧,连窗棂处透出的细小光影,都能成为他睡不着的理由。
只能起身。
披衣到莲花水坞中去。
银白的月亮,重建的莲花坞洗练在月色里,这里也曾遭战火屠杀,往日的阴魂或许还在角落里盘桓不散,但是月光照亮的地方清澈如洗,凉得如同秋日的晨霜。
其实也无处可去。
只是安静坐过半夜,月影欹斜,石桌上的流光流转,逐渐被霜色打湿,覆盖。
然后——
“江澄。”
江澄陡然惊觉,猛地转身去看。
“——”
身后安静。
风声同深夜一般寂寂无声,月色覆盖的地方,空无一人。
门扉未曾被谁推开。
每次会陪他在亭内消磨夜色的人未曾回来。
江澄转回视线,月色亮在漆黑的眼底,盈盈一捧,安安静静。
他眼里的莲花坞依旧无声无息。
孑孓独立。
七
这是龙门镇的管事第十一次找上魏无羡。
射日之征结束后,江澄提拔了一个年轻人,让他主管龙门镇的大小事宜。
云梦的江宗主十六加冠,少年意气磨砺出的桀骜傲骨,他选出的人同他一样,才能未曾被年纪埋没,对着魏无羡,就算依旧忌惮、惧怕,但还能称得上一句有勇气。
魏无羡本不想为难他。
“魏公子。”杜恒朝他拱了拱手,开门见山,“您到底什么离镇?”
江宗主身边的恶犬,其实甫一看上去并不凶神恶煞,反而脸廓俊朗,挺拔的世家公子气质。
但是只要见他出手,便什么印象都顷刻打破,只剩下凛然可畏,一种从心底生发出来的忌惮与惧怕。
从他踏足龙门镇,到后潭蛟首落地,只是盏茶工夫。陈情一现,天地失色,万鬼嚎哭,天乾充满肃杀的压迫感,让人呼吸不畅,坐立难安。
此前江澄曾经特意来信,嘱咐杜恒魏无羡来龙门镇期间看好他即可,但江宗主不知道在他身前的魏无羡与在人前的魏无羡截然不同,除了他本人,没有人能看好他这柄开刃利器。
龙门镇上的人自魏无羡来至这里的第一天,便开始惊慌不安,急着问蛟患已除,这尊煞神什么时候离镇。
彼时的管事杜恒还未当回事——江宗主还在坐镇莲花坞,魏无羡还能到哪里去?
可未想到,一天,两天,三天……整整六天,每日傍晚,杜恒都能见到魏无羡轻装骑马,往云梦的方向出镇,然后每天清晨,又望见他牵马折返。
难不成这两人竟生了龃龉?
杜恒焦头烂额,在众人催促下,已经明里暗里问过这位万鬼之祖几十次,简直都想立即修书往莲花坞,请江宗主来亲自把他的人牵回家去。
这次的魏无羡依旧不动如山。
“怎么?”他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轻浮,危险,“我在这里,是惹什么人不舒服了?”
“没有的事。”杜恒摆了摆手,“龙门镇祭典在即,来往的人众多,我怕有谁不长眼,再冲撞了魏公子您。”
他说着,又加上一句,“毕竟宗主吩咐过,要我照看好您。”
他搬出江澄,还提出“照看”这样的词,倒惹得魏无羡眼里真正带了几分笑,平日里的阴鸷冰冷,都跟着融化了些许。
杜恒于是继续不动声色地开口,“您在镇上这许多天,可与江宗主传讯过?”
“……”
魏无羡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反而话题一转,谈起了他的事。
“今天与人闲聊,才知道你要成亲的事,恭喜恭喜。”
“……”
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却不得不顺着他说下去,杜恒又朝他拱了一下手。
“多谢。”
“呵,是哪家的新娘子?我可认识?”
“……您应当是不认识的,但是大小姐却认得。”谈及自己的伴侣,杜恒也显出几分羞赧来,“沈氏的姑娘,沈暂。”
沈暂。
一开始只是觉得耳熟,下一秒便意识到,这是他从江厌离打听过的名字。
魏无羡有些吃惊,随即又觉得可笑,脸上情绪带出来,便是一声短促的苦笑。
“魏公子?”
“没事。”
再没有心情跟他闲聊,魏无羡随意地摆手告辞,经过身边时,杜恒终于有些自暴自弃,朝他拱手。
“您若还没有离镇的打算,我便修书江宗主,请他来一趟了。”
“呵。”
听及这个,魏无羡又笑了一声。
杜恒望见他转过身来,挑着嘴角,朝他摇了摇头。
八
他不会来的。
牵马行过熟悉的山路,天穹笼罩,夜色沉沉,今晚月色也很冷淡,安静的草木窸窣声,伴他远行。
其实也本不知道要去哪儿。
思绪混乱,只是突然想起前日龙门镇的管事说起的话。
如果江澄会来找他——
幻想还没开始,便已自己截断。
无法想象。他怎么会来?
魏无羡神色平淡。
我是笨蛋。
他想。
我无可救药。
是了,他的师姐从来都不是那种强凑姻缘的人,也从不会强行要江澄去见谁,爱谁。他早该想到,那不过只是寻常的饭间闲谈,如之前无数次的一样。
他早该想到。如果他并非处于讯期、劣质的独占欲遏制不住,他早该如之前无数次一样,言笑晏晏,习以为常。
可是竟然毫不后悔。
星光稀落,夜已深沉,去往莲花坞的路已走至一半,他便如前几日一样,开始犹豫不决。
如果我一直隐忍,一直隐瞒,他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察觉得到?
他一向不通情爱,我又能保持这幅冷静理智的模样在他面前多久?
那近乎已经是极限了。
脚步愈来愈慢,最后近于停滞。手里牵着的马见他久久未动,已开始低头散漫吃草。
霜色明净,魏无羡望着前方星路,表情空茫。
他心里依旧有跌宕情感,叫嚣着,无处安放。
他在做什么?他依旧生噩梦,依旧半夜难眠,依旧一个人在水坞中心的亭内独坐至天亮么?
我如果现在回去,我如果对他笑言揭过、把之前的情难自禁尽数搪塞,我……
晦涩难言,无话可说。
如果他来——
他不会来的。
九
曙色悄寂。
夜幕未褪,天际一抹铅色,颜色沉沉。
魏无羡遥遥望见龙门镇的坊门,群山围拢,这里依旧是云梦江宗主的地界,黛色山水,受他庇佑。
草木窸窣声响未停,人与马的声音却慢慢停歇。
魏无羡怔怔地滞住了脚步,牵着缰绳的手指收紧,连眼都微微瞠大。
站在龙门镇前的人紫衣箭袖,挺拔身影,冷利如剑,此时提着一盏灯,安安静静地朝他看过来。
“……”
嘴唇几度开合,声音都哑在喉咙里,心脏在胸膛内跳得急促,连带着一种久违的热度奔涌上来,熏热眼眶。
他知不知道——
“魏无羡。”
许久许久未见的宗主挑了一下眉,声音冷淡,却在抖落的黎明里显出些咬牙切齿的无奈。
“你真是好大的面子。”
“呵。”
静立半晌的人突然笑出声来。
他知道他是我的了?
“唔!”
手里的灯急促晃了一下,江澄猝不及防地瞠大眼,脸贴紧魏无羡的胸膛,听见一串急促有力的心跳。
身体被圈住,他抱得如此紧,连骨骼都能感觉到的疼痛。
熟悉的体温逐渐透过衣物接渡过来,江澄慢慢放松了身体,在他怀里,默默地喟叹一声。
我疯了。
伸手攀上魏无羡后背的时候,年轻的宗主自暴自弃地想。
我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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