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

愿君予我以长春

all主配角冷门废料堆积地,参赛小号,墙头一堆,随遇随爬,各位老爷们关注要谨慎orz

【all江澄】白月光·中

*各位新年快乐,祝愿大家平安健康,爱你们❤感谢近期给我打钱的小可爱,你们是神吧❤么么砸

*预警请翻前篇

*郑重警告:我已经放弃了任何剧情逻辑和人物塑造!就是一篇无脑苏文!请不要带着脑子看文!请不要带着脑子看文!请不要带着脑子看文!

*肝不动了【吐血JPG】小可爱们你们放这个作者一马,还可以可持续压榨的嘛😂

*动画相关

*今天这篇文的tag我就要打到爆!

*请不要KY【和善的围笑】请不要在我的文章下催更别的文章,对这种评论,我是真的很生气:)接受不了缘更的话可以取关我,爱你哟

*留什么小心心?留评论啊!

 

 

 

 

 

一.

 

 

1

 

   后来江澄是这么跟蓝启仁说的。

 

 

 

   “……那个小混蛋,怕成那般样子,还要继续去跟野狗抢吃的。”他在簌簌的玉兰花枝下眉眼沉静收敛,“我一看,也过于可怜了些。”

   蓝启仁坐在他对面,挽袖给他倾茶。

   “的确。”

   “是吧,若是他再来这么几遭,那些野狗们岂不是都要被他饿死了?”

   “……”

   蓝启仁手一顿。

   “所以为了狗着想,我也得把他带回来了。”

   蓝启仁:“……”

   “只可惜他已有名姓,无法入我江家族谱了。”

   江澄撑上了腮,视线遥遥的望着云深不知处的杳杳山水,眸光柔和。

   蓝启仁望着他难得的闲散,茶雾袅袅间,缓垂了眉眼。

   “并非不可改姓。”

   “那可不行。”

   江澄那双杏眼转对上他的黑眸,带着点笑意,“他既有名字,待长大后,自要去寻自己父母的。”

   蓝启仁一愣。

   当年风华无匹的小公子就算已经抽长身骨,光华被时月打磨得内敛璀璨,于情一事却依旧青涩懵懂——尚不懂该怎么负担得起一个“父亲”的身份。

 

 

 

2

 

 

   江家在夏天迎来一个小公子。

   江厌离在江叔的身后探出头来,去看江澄抱着的瘦弱的小孩子。

   江家的混世魔王,在小的时候也是异样乖巧的,怯生生地待在江澄的怀里,手里尚攥着江宗主一截缎般的头发。

   江澄伸手把自己的头发抽走,慢慢矮身将他放到地上,弯折着腰身,低低朝他开口。

   “是姐姐。”

   魏无羡又伸手紧紧攥住了江澄一截紫色的衣裾,望着慢慢走出来的江厌离,眨了好几下眼睛后,才一扯嘴角扯出个大大的僵硬的笑。

   “姐……姐姐。”

   “……”

   江厌离假装看不懂那个流浪者特有的向人讨好的笑,弯了弯眼睛,大大地应了一声。

   “嗯!”

 

 

 

3

 

   蓝二公子生辰之日,江澄自回程上匆匆赶往云深不知处送生辰礼。

   蓝启仁携蓝湛在山门处迎他,望见紫色剑光在云深不知处清冷天光上尾影凌厉,江澄披着墨滚的披风跳下剑来,杏眼熠熠,风尘仆仆。

   蓝启仁望着许久未见的江宗主,一向冷淡的脸线都稍稍柔缓下来。

   “听你说是去大理半月,怎么现在就回来。”

   “二娃生日,怎么能不赶回来?”

   江澄弯了嘴角,伸手掸了一下披风,望着红着耳尖向他行礼的蓝湛,眸子里依旧如旧时一样,难掩喜欢。

   “那些家伙有过来贺礼吗?”

   “……”

   明白他嘴里的“那些家伙”都是指谁,蓝启仁无奈地望着他。

   “来过了。”

   “哼。”江澄哼一声,一边探手入怀里,去掏自己的乾坤囊,“温若寒又称病不出了?”

   “……”

   听他提及温若寒,蓝启仁沉默了一瞬,然后叹出一口气来。

   “江澄……”

   “整日称病不出,我看早晚憋死在他的不夜天城里。”

   江宗主言毕,手里流光一现,一架琴已经抱在臂弯,琴色沉着郁郁,隐约间竟有佛檀的香气。

   蓝启仁视线落上去,瞳孔稍微震了一下。

   “你去大理办事,竟然还有空去寻沉香木么?”

   “怎么?喜欢?”从小的恶趣味,江澄就喜欢看他情绪失态,“我家蓝二公子是不是特别想要?”

   “……”

   蓝启仁视线一闪,耳垂泛红。

   “并未。”

   “呵,想要也不给你。”江澄笑弯了眼,细白指尖按在深色琴身上,从乾坤囊里翻琴套出来。

   蓝湛低头去看,望见玄色的绸面上暗银灼闪,是用丝线绣了四喜的“福禄寿喜”。

   “我本来想要红面黄字,可惜寺里方丈见了这琴,捶胸顿足说我眼光低俗,我就不懂了。”江澄哼笑一声,“这暗沉沉的颜色,哪里不比我眼光低俗了?”

   蓝启仁:……我谢方丈。

   江澄收好了琴,眼中笑意温和,去看蓝忘机。

   “可喜欢?”

   蓝湛望着他清淩的眸光,方了悟琴身上沾的檀香味道从何而来,一想直觉胸口滚烫,有什么东西在心脏暖涨开来。

   “长者赐可不能辞。”江澄倾身把琴抱给他,蓝湛伸手去接时,闻见他身上冰雪一般的清冽味道,在风里凛人心神。

   “时年十六。望我蓝家的小公子岁岁平安。生辰快乐。”

   “……”

   蓝湛抱着琴朝他躬下身去,音线哑哑。

   “多谢江……叔叔。”

   “此琴,湛甚喜欢。”

   “喜欢便好。”江澄望着他笑了,“虽然比不得你的忘机琴,平日弹来,也可平心静气,修身养性。若是无事,可常去揽青亭弹上几曲。”

   “江澄。”蓝启仁无奈地叹气。

   ——蓝家揽青亭,是离青蘅君闭关之处最近的地方。

   江澄抬眸晲他一眼,顿了顿,却又一伸手,蓦地在他眼前垂晃了一个木质的小球,镂空的卷云纹,隐约看到在中央垂坠了一朵绽开的莲花。

   过分精致。

   “大理特产。”

   “……”,蓝启仁垂了眸,伸手接了过来,“大理那边的沉香木,是不是都要被你搬空了?”

   他知道这个人的习惯几十年如一日,每长期离开云梦去往别地,总是喜欢给他们几个带各方的特产。

   “哪里?”江澄笑了一声,“我也只给你送沉香木,金光善那家伙,金丝楠木还差不多。”

   说完,江澄又去看一直安静望着他的蓝忘机,见蓝小公子抱着琴挺拔地站在那里,脸线稚嫩,眸光清澈,不觉心里柔软,伸手去绾了下他被风拨乱的额发。

   蓝湛眸微微瞠大。

   “江……”

   “行了。不必送了,我走了。”

   “江…叔叔,不在此用膳吗?”

   “哈,你们云深不知处的……唔。”

   “江澄。”熟练禁言的蓝启仁将那个镂球收进怀里,表情平淡,“慎言。”

   特么人干事?

   江澄瞪他一眼,禁言解了之后,从善如流,“好好好,你们云深不知处的饭菜天下无双。”

   “……”

   “不过这次出门久。”江澄伸手拢了一下墨色的披风,“再不回去,家里的两个孩子又不知道该怎么闹腾了。”   

   “……”

   蓝启仁缓沉下眸光,“江家小姐,并非如此轻浮的性格。”

   “阿离自然不是,可是江家不是还有个混世魔王吗?”江澄轻身跳上了三毒,突然想起了什么,勾着一点笑,去看蓝启仁,“说来,我想要无羡来年便至云深不知处修习。”

   江澄朝着他笑一下。

   “到时候,就拜托蓝老先生多多照顾了。”

   蓝启仁:“……”

 

 

 

 

4

 

   “江澄!”

   三毒刚刚回鞘,江澄还未来得及掸去衣上灰尘,就见一个人影嗖地从门间窜出来,直直朝着他冲过来。

   魏无羡一身紫衣烈曳,一双俊朗的桃花眼亮得仿佛能灼烧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

   “你这臭小子!”被突然抱上来的力道冲得微一踉跄,江澄紧皱了眉,笑骂,“没大没小!你喊谁呢?!”

   “喊你!”魏无羡死死箍住了他的肩膀,明明身量比他矮,还紧紧地抱着他,想要把他往怀里按,“你就知道出去瞎逛,这一次一去十几天,你是不是都忘了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崽子了?!”

   “嗷嗷待哺?”江澄嘴角一抽,一指头戳上他的额头把他强行推远了些,“你给我清醒一点,是不是又在坞里闯出什么祸来了?”

   “冤枉!江澄!”

   “嗯?”

   “啊啊,阿爹,江叔叔,江爹爹。”魏无羡笑着缠上来,声线压得又低又软,“我想死你了。”

   “……”

   江澄默叹口气,也就这么任他抱上来,一脸无可奈何地拖着他往前走。

   “你阿姐呢?”

   “阿爹!”

   大小姐清亮的声线在前面响起来,江澄脚步一顿,眉眼已然柔和下来。

   “阿离。”

   “呵。”走近了望见他们两人的情态,江厌离先掩唇笑了一声,“好了,阿羡,阿爹回来连披风都没有脱,你先松开,待会儿再抱。”

   “好吧。”魏无羡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砸了下嘴,“既然阿姐都这么说了。”

   “………………”

   “你们两个。”江澄无语了一阵,觉得自己的家长威信受到了挑衅,眯了眯眼睛,“管不住你们了?嗯?”

   江宗主一旦收了温言软面,脸线冷厉起来便只余了宗主威重,是展现在外人面前的三毒圣手的冷淡倨傲。

   可是那是外人眼里的江澄。

   魏无羡刚站直身子,一歪头又抱了上来,将头埋在他一边肩窝,声线闷闷的。

   “江澄,我是真的想你。”

   “……”

   江厌离也走过来,望着掩不住一身羁旅倦怠的江澄,嘴角笑意也落下去,默默伸手抱了上来,偎近了他的胸膛。

   “阿爹……”

   他们知他心软,知他温柔,也知晓他从不说出口的诸多回护。色厉内荏也罢,不假辞色也罢,他们从不怕他疾言厉色,只怕他哪一天突然消失不见,而他们还没来得及长成他们想要长成的样子,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以后还出远门吗?”

   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有委屈憋在了喉咙里。

   “……”

   江澄满心无奈,只能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两只崽子的发顶。

   “好了。”

   他卸下一身的冷静威严,弯下身子回抱了一下他们。

   “再不走了。”

 

 

 

 

 

 

1

 

   江澄一个纵身从船上跳到码头上,靴子砸地的时候,回身朝船夫一摆手,利落地朝莲花坞处走。

   “江宗主。”

   “江宗主回了啊。”

   “江宗主……”

   “回来了啊小江宗主。”

   “谁是小江宗主?”江澄好笑地转过身去,边上摆摊卖瓜的老头摇着大蒲扇,笑眯眯地望着他看。

   “我都多大岁数了,您怎么还‘小江宗主’‘小江宗主’地叫?”

   “啧啧。”他一走近,白发苍苍的老头先感慨地摇了摇头,“一身血腥气。”

   “……”

   江澄停了步子,四处打量了一下,才悄咪咪地抬起胳膊闻了一下,困惑地皱了皱眉。

   老头乐呵呵地笑起来,临晚的莲花坞里,晚霞在澄澈的江水里缓缓流动。

   “过来,吃瓜。”

   “我才不吃……”

 

 

 

 

   魏无羡拎着颜色昳丽的野山鸡从后山下来,刚走到码头,就望见一抹郁郁的紫色,衬在霞色里,让他步子一停。

   江澄挽着袖子,正倾身坐在小木凳上,双肘搁在膝盖上,姿态闲散地跟一边抽旱烟的老人说话。

   他一手还倒拎着一块啃了一半的西瓜,脸上眉眼爽朗,不知道说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被他笑呛了一口烟,咳了几声后,跟着一起开怀笑起来。

   岁月温柔。他身后盛开着莲花坞万顷绯红的荷花,漫天的绯霞薄薄一层渲染天地,远处的群山从容沉稳,撞进归家的一行鸟雀。

   江澄垂着眉眼,安静听身边的那个老头唠叨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睫毛一颤,突然就抬起眼来望过来。

   那双藏在鸦色睫毛下的眼睛在来往人群里,准确地攫住了他的视线,准确地让魏无羡全身一颤,一种荒谬绝伦的东西蓦地狠狠扎透了心脏,按下了一颗种子。

   

   “江澄!”

   魏无羡抬起声线兴高采烈地喊他,拎着野鸡脖颈的手抬起来朝他晃了好几下。

   “……”

   江澄按住了隐隐作痛的额角。

   “又在蹭老五伯家的瓜吃!”

   “闭嘴。”

   见他走近,江澄把手里西瓜皮朝他一掷,被魏无羡轻巧熟练地一躲,然后一伸指又给弹拨回去,稳稳落在盛着一堆瓜皮的麻袋里。

   江澄挑眉冷厉地扫他一眼,看得魏无羡一怂,“嘿嘿”笑了一声。

  老头抽着旱烟,依旧乐呵呵地笑,“怎么了无羡?又怎么惹你家小江宗主生气了?”

  “小江宗主?”

   魏无羡愣了愣,觉得这个称呼有种少年人的可爱,笑着去看江澄。

   江澄没有看他,弯腰坐着,手背拄着下巴,夕晖下一截脸线渗着光。就算早已过而立之年,依旧眉眼俊朗,那些旧时意气张扬任性恣意的光被岁月收敛进他的每一寸骨血里,偶尔显露便是晃眼的少年潇洒。

   他年轻时可能比自己还要疯吧……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

   “我才没有惹他呢。”

   魏无羡一屁股坐上卖瓜老人递给他的小矮凳,招眼的桃花眼笑弯了起来。

   “我不过是气我被人从姑苏赶回来罢了。”

   “哟,还生气哪。”

   老人跟着江家的混世魔王一块儿编排他,“姑苏那地方,不去就不去呗,咱莲花坞教得也不能比他们差啊。”

   “您懂什么?”

   江澄拧了眉,转身望过来。

   “这小子可搅黄了阿离的婚事。”

   “冤枉!”魏无羡瞠大了眼,真情实感地简直要从凳子上跳起来,“那金子轩你明明也揍了的!”

   “……”江澄心虚地转了视线。

   “哦,你还是当着人父亲的面揍的,那力道,你说,阿姐的婚事是谁搅黄的?”

   “闭嘴。”江澄踹了一下他的凳子,“反正不是我。”

   “……”

   行叭行叭。

   魏无羡望着他表情生动的脸,认了。

   谁让他们蓝家金家的人都由着你呢。

   “反正蓝启仁那家伙一总就看不惯我,还有他们家那什么的蓝二公子,一见面就跟我欠了他多少钱似的,那冷的啊……”

   “我怀疑他们就是在针对我!”

   “……”

   江澄一脸难以言喻地望着他,眼神里透露着一种“你心里还是有点儿数吧”的嫌弃之感。

   “好啊江澄,你竟然是向着他们的?!”

   魏无羡真的跳了起来,都要被气笑了,眼睛黑亮亮的,恍若坞里晃着一捧月色的水波。

   江澄冷笑了一声,“难道还向着你?”

   “???”魏无羡为他这毫不做作的父爱给震惊了,“你怎么能不向着我?我可是你亲……咳,亲手捡回来的!亲手!”

   “滚蛋吧你。”江澄笑骂了一句,又丢了他一块瓜皮。

 

 

 

   天幕低垂,炊烟已上。

   江厌离提着莲纹灯笼寻声找过来的时候,魏无羡正捏着一只野山鸡的脖颈,对着摇扇笑着的老人兴高采烈地说什么。

   她视线一转,望见江澄抱臂垂眸,望着这两个人。

   夜色轻寂,这个人身姿挺拔地站在两个人的身后,平日或冷淡或温柔的眉眼一概隐进暗色里,只剩总是脊背挺直的身影,总是沉默又坚定地雄踞一方,予人庇护。

   她轻轻往前一步,下一秒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在低头看的江澄突然抬起眼来,重重夜色里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江厌离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

   “阿爹!阿羡!”

   她朝着两人轻轻晃了一下手里的灯笼,灯火煌煌。

   “怎么又在蹭五伯的瓜吃?”

   “哈哈哈你不知道大小姐。”老五伯乐得眉开眼笑,“我这瓜要再放一夜可就坏了,得让他们给我吃,使劲儿吃。”

   江澄:“……”

   魏无羡:“…………”

 

   “噗。”

   江厌离扭过身子,掩嘴笑了。

 

 

 

 

2

 

   温家不夜天城清谈会的请柬送到的时候恰值隆冬腊月。云梦莲花坞刚落了一场大雪,落雪已然积了水榭屋瓦厚厚一层,天却还没有放晴,阴沉沉的,尚在飘着细小的雪片,或大或小地絮絮下着。

   江澄坐在校场的亭檐下,听见有人来报的时候,桌上煮茶的水正沸沸地滚着,霜雪味道裹挟着青茶的青涩气,有着白雪青松一般的味道。

   远处两个火红的小点还在校场的雪里不停撒欢,江澄坐在石凳上安静看着,漆黑的狐裘披风边角厚重柔软,沿着凳上的流苏垂坠下来。

   温逐流跟着仆从走进亭子,停在江澄身后,面无表情地低头拱手。

   “江宗主。”

   “……”

   “也是稀客。”好一阵沉默后,温逐流才听见背对着他的江澄淡淡开口,像是冷讽,“你们宗主这是要开门见客了?”

   “宗主遣在下给江宗主送温氏清谈会的请帖。”

   “哼。”

   江澄嗤笑一声,慢慢站起身来,抬手接了他躬身递过来的那张烫金请帖,冰白手指在温逐流的余光里晃眼一闪。

   他直起了身子,去看垂眸查看请柬的江澄。

   亭外的雪纷扬着大起来,鹅毛般无声无息地簌簌往下坠,远处遥遥传来几声模糊的笑声,温逐流眯了眯眼,方看清雪里玩闹着的是江家的那两个年轻孩子。

   “我收下了。”

   亭外天色黯淡,却衬得江家宗主那一双眼睛浸了漫天风雪一般,冰凉凉的,又亮又冷。

   “腊月劳烦你跑这一趟,阿舟……”

   他喊了一声,一边的人已经麻利地走过来,手里捧着一个漆红的木盒子。

   温逐流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腊岁贺礼。”

   江澄淡淡解释了一句,随手将火红的请柬放上铺着青白色缎面的石桌。

   他竟把自己看成腊月过来串门的了么?

   温逐流接过那个不重的漆木盒子,垂下视线,脑海里难得有一瞬间的空白:温家的新年从来都没有这么家常到温情脉脉的规矩,他出门也只携了一张请柬,就算收到了江澄的贺岁礼,也没有什么值得回礼的东西。

   只得就这么告辞。

   江澄冷淡地颔首,不甚在意,转过了身去未再看他。

   温逐流走出亭子,要拐弯的时候,又转身望了一眼。

   江澄已经走下了亭子,走进漫天风雪里,一袭黑沉沉的披风沉稳立在苍茫雪间,远处两个人兴高采烈地朝他跑过来,像是两簇跳跃的新鲜星火。

   温逐流嘴角冷冷勾了一下。

 

 

 

 

3

 

 

   “你们今天是约好了?”

   江澄大步迎到门外时,聂明玦正伸手拍落满肩落雪。聂氏家主近来一身杀伐气愈发冷硬逼人,身边的聂二公子披着厚重的大氅,站在身边噤若木鸡战战兢兢。

   “怀桑,你先进去。”

   “哦,好!”聂怀桑立即多云转晴,轻快地拔腿溜进了坞里。

   江澄走到他身前,聂明玦抬眼望他,时刻拧着的眉就稍散了一些,“除了我,还有谁来了?”

   “还能有谁?”

   他伸手随意掸掉又落到聂明玦肩上的雪絮,与他一齐抵肩往里走,“人家姑苏说是过来看雪的,你们清河今年跑过来干嘛?”

   “清河今年未曾下雪。”

   “所以是全落到我云梦来了?”

   聂明玦未曾回话,抿着的嘴角却全然放松下来,甚至微微弯了弯。

   两人一齐走过素白的木栈道,今日雪又下起来,莲花坞内连鸟鸣声都没有,寂寂得能听到雪花碎裂的声响。湖面洁白,整个世界都是空寂着洁白一片,聂明玦转头去看身边并肩的江澄,心里安稳。

   “金光善今年没有来?”

   “他?”江澄哼笑了一声,漆黑的眼微微眯起来,“今年刚退了我江家的亲,哪儿还有脸登门?”

   聂明玦低沉地笑了一声。

   “婚不是你退的吗?”

   “……”

   江澄沉默了一瞬,侧脸对上聂明玦笑着的眼睛。

   “你向着他?”

   “……”聂明玦抬手掩了一下嘴角,肩膀颤了几下。

   “没有。”作风霸道刚烈的霸下主人强忍了笑,“我向着你。”

   “……”

   江澄冷哼一声,对他这哄小孩儿一样的表现颇有些不满。

   “怎么把席设在校场?”

   “他们不是想看雪吗?让他们看个够。”

   “……”

   “而且你来了……”江澄突然轻笑一声,声线骤变轻快,“我终于不用陪蓝启仁那家伙喝那淡而无味的清茶了。”

   聂明玦:“……”

   “烫两壶梅酒赏雪,怎么样?”

   江宗主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铺着雪色,耀眼一如往年。

   聂明玦听见自己声音哑哑地应一声“好”。

   自然好,什么都好。

 

 

 

 

   炉火暖融,梅的淡雅香气连同清茶味道在风雪里缓缓扩开,亭外几片琼花随风飘进来,消融进白瓷小杯里清清的酒水里。

   “走的时候记得把贺岁礼带上。”

   “别像去年那样还要我挨家去送。”

   “呵。”聂明玦执着酒杯垂眸笑了,“去年谁亏待你了,嗯?”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旁,手里雅致的梅酒在他日益强势的气势里,竟也能生生喝出风雪烧刀子的感觉。

   江澄懒散地笑了一声,“没有,胖了三斤,看着难受。”

   “来姑苏。”蓝启仁淡淡说了一句,“给你减。”

   “…………”

   江澄望着他抽了抽嘴角。

   “喝你的茶。”

   蓝启仁望他一眼,眼睛眸色深深,茶香氤氲里,十分柔和。

   “是什么东西?”

   “阿离做的,你们有口福了。”江澄支撑了腮,眉眼笑弯起来,“果脯,小点心,冰糖莲子,还有杏仁糖,喜欢吗?”

   不全都是你喜欢的东西吗?

   蓝启仁叹口气。

   “……喜欢。”

   “呵,还有我做的特产!都放在里面了,回去记得看!”

   “……”

   聂明玦望着蓝启仁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笑咳了一声。

   云梦梅酒味道清淡却极易醉人,江澄眼波湿润的时候,两个人便知道他已经醉了。

   明明酒量浅,偏喜欢喝酒。

   亭外白雪纷飞,厅内酒香和暖,他们每年的贺岁礼就堆在一边,漆色的木盒,三蓝两青,安静齐整。

   “不知道为什么,云梦今年冬雪格外大,断续下了几天,还是没能下完。”

   “瑞雪兆丰年。”

   “是吗?”江澄斜倚着桌子,下巴支在手背上,侧脸去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雪景,“上一场雪的时候,温家来人给我送清谈会的请帖。”

   “……”蓝启仁手一顿,眉微微皱起来。

   “清谈会的请帖?”聂明玦的眉宇间又是锋锐地蹙起来,“怎么现在就来送?”

   “不知道。你们既然还没有收到,那便是先往江家送的。提前几月送请帖,这么郑重其事,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可有问题?”

   “没有。”江澄摇摇头,眉也跟着皱了一下,有些倦怠地厌恶,“懒得去猜他心思,权当他是在给我送贺礼了。”

   “……”

   “……”

   “而且我……”

   “哐当——”

   “砰!”

   一个雪球凌空过来,正中砸中了江澄的肩膀,蓬松的雪团倏地炸开,瞬间细小的冰凌已抖落了他满脸满肩。

   “……”

   江澄放下手里大半酒已经泼出去的酒杯,默默伸手抹了把脸。

   蓝启仁憋住了笑,肩膀颤了一下。

   “啊,江澄……”

   魏姓的狗崽子尚握着一个球,怔怔地茫然地站在离亭子不远的雪地里,对于即将到来的灾难浑然不知。

   聂怀桑在一边闷笑。

   “江叔叔……?”

   恰好携着兄弟一起踏雪遛弯回来的蓝曦臣望着江澄一脸戾气地从亭子里站起身子,愣了一下。

   “呵呵。”

   江澄拍了拍肩上的雪,对着座上憋笑的两个人狰狞地笑了笑,十分和善。

   “家门不幸。我去去就来。”

   他沉稳地转身,然后抬脚,亭外冷气随风回流进来,两个人眼里残影未褪,已经听见亭外魏无羡的一迭声惨叫。

   “江澄!江澄……哈哈哈哈,别……”

   “哇啊!”

   “江澄!江爹爹!……救命!泽芜君!救命!”

   “臭小子!……大娃你给我让开!”

   “江……”

   外面吵声笑声闹哄哄响成一片,江澄正被他的大娃拦进怀里,却也能隔空揪住魏无羡的领子,狞笑着把一捧雪给他狠狠塞了进去。

   “哇嘶……江澄你个小气鬼啊!你等着!”

   “你特么还敢……”

   “哈哈哈哈……”

   “呵,江叔叔别……”

   “……”

   蓝启仁望着,恍惚间雪地里的那群孩子已换了记忆里的另一群人,只有江澄依旧眉眼肆意,漫天雪色也压不住的,火一般的灼灼颜色。

   烧透经年岁月隔阂,烧到天荒地芜,心火难止。

   “……”

   蓝启仁垂下睫去,叹口气,嘴角弯起来。

   “幼稚。”

 

 

 

 

 

1

 

 

   清谈会上风声猎猎,气氛紧绷。江澄指骨青白,方松开手里的酒杯,盯住身前案上陈列的点心里一碟嫩白色的藕片,视线冷静。

   场下擂鼓声沉响激越,场上的宗主席间却气氛压抑。直到台下各家列队进场,温晁张嘴找温家某个旁支的茬时,魏无羡扬起来的明朗声线方引了江澄的注意,使江宗主的视线往台下扫过去。

   他一看,台上一直沉默至今的几位宗主也跟着一齐望下去。

   身着炎阳纹家袍的少年搭箭的手很稳,开弓的姿势十分标准,劲力十足,偏偏射箭的时候手抖起来,最后离弦的箭都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

   “呵。”

   江澄再怎么阴郁都给他逗笑了,觉得这个小娃娃简直腼腆得根本不像他们温家养出来的人。

   “他是叫温……什么?”

   ——“温宁。”

   江澄一怔,慢慢抬头看过去。

   久未露面的温若寒雄踞诸家之上,声线沉哑,不动声色的曙色眼睛正低低望着他,颜色深寒,杀伐内敛。江澄只要与他对视一眼,便有种层层罗网锁链缚身再难挣脱的错觉。

   江宗主冷冷弯了下嘴角,移开了视线。

   台下鼓声大振,一身紫色家服的魏无羡领着他的师弟们入猎场,经过宗主台时,高挑着眉梢朝台上用力挥了挥手。

   少年眉眼俊朗,英气勃勃,那满怀热烈就算相隔甚远也太阳般朝气扑怀。

   “……”

   江澄异常头疼,却忍不住地化了嘴角,随手朝他举了举手里的酒杯,遥向他祝捷。

   金光善目送江家的小子眉目飞扬地入场,又看了一眼周身气质渐趋和缓的江澄,冷淡地哼笑了一声,“十分有信心啊。”

   “……”江澄拿杯子的手一顿,沉默了一会儿后,喉结一滚,瞄了金光善一眼。

   金光善全未察觉,望着台下开始入场的姑苏蓝氏行队。前头的蓝氏双璧身骨清俊,一身蓝白家服芝兰玉树,仙气飘摇。

   “这一代的年轻人,青出于蓝啊。”

   “年轻人嘛。”江澄抿了口杯里的酒,他与金光善的席位并排,顺口接过了他的话,“年轻气盛些也是好的。”

   “……”金光善摇扇的动作一顿,上下打量了不动如风的江澄一眼,“江宗主,你最近很针对金某人啊。”

   “没有。”江澄十分正直地否认,又抿了一口酒,“金宗主近来愈发……呃,英气逼人,我为何要针对你?”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金光善扇子都一停,正下意识地思索自己最近又是哪里惹到了这位小祖宗,就见江澄朝他瞥了一眼,漆黑的眼睛熠熠的,那神情简直是让他熟悉刻骨。

   金光善都要被他气笑了,“你想要道歉就直说,这么别别扭扭的,谁能看得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

   江澄一脸你怕不是在白日做梦的表情。

   “我有什么要跟你道歉的?”

   “哦。”金光善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坐在案前的身子往这边凑过来,细长眼瞳眯了一下,“那是不是后悔跟我退婚了?嗯?”

   “……”

   江澄坐直了身子,心事猝不及防地被戳中,于是干巴巴咳了一声。

   “谁看得上你那不解风情的木头儿子。”

   “你好意思说这话?”金光善笑了,“仙门百家,谁木得过您江宗主?”

   聂明玦闻言望过来一眼,似笑非笑。

   “……”

   江澄抽了下嘴角。

   “你滚。”

   “哈哈,而且我家子轩学业优异,修为也不低,再加上容貌身世,要不是从小被你给订下了,早就娶到仙门里最漂亮贤淑的仙子了。”

   他有意拿这事去撩拨江澄,看见江澄视线望过来,冷笑着怼回来。

   “呵,学业优异。……蓝老先生!”

   “……”

   云深“蓝老先生”端茶的手一颤。

   江澄的身子微微往旁一侧,扬声,“去年求学的那批公子里,谁的课业排名第一?”

   “……”

   蓝启仁望了一眼已经好整以暇摇扇的金光善,又看一眼眼含期待的江宗主,不太想回话。

   “金家公子,金子轩。”

   “???!”

   “哈哈哈哈,我说是学业优异就是学业优异,你非要去问,傻不傻啊?”金光善扇面一展,笑得开怀。

   江澄望着他,好不容易忍住了动手的冲动,牙缝里迸出个脏字,“靠,金子轩你捡来的吧金光善,就求学时候你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儿子还能考个第一??”

   “哈哈哈——”听他这么埋汰,金光善反而更是开心,“羡慕?有本事自己也生一个?”

   “……”

   江澄磨了磨牙,想要朝他竖个中指。

   “你等着。”

   “哈哈哈……”

 

 

 

   温逐流站在温若寒的身后,沉默地低眼望着台下气氛和谐的几个人。江澄已经收敛了调笑神色,探身跟一边的金光善商量什么,眉眼肃整,目光坦诚,神情带着些不怒自威的信服力。

   是了,这才是他印象里的那个莲花坞主,三毒圣手。只是等到金光善低低颔了下首,折扇轻晃,嘴角勾着似乎是调侃了他几句后,这个人霎时又眉眼鲜活起来,对着金光善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惹得金家宗主又眯眼笑起来。

   “……”

   明明该暴戾的暴戾,该奸诈的奸诈,该倨傲冷淡的倨傲冷淡,偏偏聚在一起,总能让人看见不同于以往的另一面,似是面具下最坦诚的,最贴近最初的性格,坦诚到让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竟然是同一个人。

   从少宗主到一宗之主,自年少相遇相知就一直延续至今的清谈聚会……

   温逐流清楚望见温若寒深邃冷厉的脸线。

   自始至终他都在沉沉注视着江澄,自始至终,江澄都没有再抬头看过来一眼。

 

 

 

2

 

 

   “砰!”

   

   猎场上第一朵烟花终于凌空炸开。

   所有人一齐去望,看见江家的紫色九瓣莲光色闪耀,灼灼烙印在半天幕上。

   金光善哼笑一声。

   “恭喜,江宗主,看来今年的第一也无出你江家啊。”

   “那是自然。”

   江澄十分诚实。

   金光善:“……”

   “我们江家人骑射如何你们不清楚吗,手下败将们?”

   “……”

   他话音刚落,温若寒就望见其余几人齐齐表情微妙地往他这里望了一眼。

   温若寒:“……”

   “别仗着温宗主不在就大放厥词了,手下败将。”金光善凉凉一句,“还不赶紧起来敬酒。”

   “呵。”

   江澄眉眼舒展,端着酒杯从案前站直身子,朝他们举了一下。

   “承让。”

   这小子。

   金光善又气又笑,跟着端起酒杯的时候,望见江澄的动作一顿,随后身子侧了一点角度,手里的杯子又举了一下。

   江澄再次对上了温若寒的视线,时隔许久,他朝他遥遥举了下杯子,然后垂眸一饮而尽。

   温若寒抿紧了唇线。

 

 

 

3

 

   今年的清谈会一如往常。

   以往只有年末有时间聚在一起的几个人凑在一起依旧把酒调侃着笑闹半晌,最后收尾鼓声响起的时候,江澄坐在座位上,因为酒气而氤氲的漆黑眼瞳有些放空,散漫地望着对面,仿佛在望着某段不能轻易触动的柔软旧时光。         

   聂明玦生生被他看得一心柔软,声线在不夜天城震天的擂鼓声里轻轻响起来。

   “在想什么?”

   “……”

   江澄笑着摇了摇头,在擂起的穷奇兽角鼓声里,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散漫酒意已经尽数消散,一双眼睛重又变得漆黑冷静。

   他用灵力散酒。

   聂明玦愣了一下,眉皱了起来,“江澄?”

   台上,温家的典仪官已经自温若寒身后一步向前,手上缀着火红家徽的纸卷缓缓展开,声线沉稳庄重。

   “玄正己卯年,岐山清谈盛会射艺大会,一甲——”

   江澄默坐了一瞬,直了身子,视线垂下去。

   “云梦江氏,魏无羡。”

   呵。

   场下江家弟子顿起一阵欢悦,在师弟们的簇拥里,魏无羡笑意灿烂,朝着台上的江澄用力挥了一下手。

   江澄又朝他举了一下杯子。

   “臭小子。”

   “二甲,姑苏蓝氏,蓝曦臣。”

   江澄视线一转,恰好对上蓝曦臣抬头望过来的视线,阳光里蓝家的大公子眉眼温润如玉,朝他一礼,又抬起脸来看他。

   江澄弯了下嘴角,同样朝他举了下杯。

   “三甲,兰陵金氏,金子轩。”

   那小子?

   江澄的视线顺势朝那片金色转过去,正巧撞见金子轩也朝他看过来的眼睛,两人甫对上眼,金家公子就撇了脸,紧皱着眉,一副不屑模样。

   大概还在记恨他那一拳呢。

   江澄尴尬地咳一声,却见金子轩又将视线移了回来,死死盯着他看。

   “……”江澄无奈,朝他一举白瓷酒杯。

   “四甲,姑苏蓝氏,蓝忘机。”

   “……”

   江澄微微一愣,继而眸色柔软,去看姑苏列队里,一身清冷的蓝二公子,不知是为什么,小孩儿平时闲人勿近的气质愈发显露,甚至有些尖锐。攫住他的视线后,竟抬步往前走了几步,像是下意识要靠他近些一样。

   江澄皱紧了眉,刚要起身,就听见宗主台上方细弱的瓷碎声响,有一瞬间漫天冰冷刺骨的杀意席卷过来,又被极为克制地收敛下去。

   “……”

   江澄止了动作,沉黑的眼睛抬起来,去看台上的温若寒。

   温若寒迎着他的视线,慢慢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四大家族果然是,人才辈出。”

   他气势无匹,威压甚重,冷鸷的硝红眼睛压下来,危险至极,冷冷地往场中的世家子弟里瞥了一眼,又转回到江澄身上。

   身子简直临危反应一般刹那紧绷起来,江澄收紧了手指,下颔紧绷,毫无避让地直视着那双过于危险的眼睛,直到温若寒转了视线,缀着火红颜色的袖子一扬,抬了下手。

   “云梦江氏的骑射果真是不同凡响。”

   身后的人恭敬地弯腰为他捧上一把弓,被上位的掌权者翻手握进手里。火红的弓身烈如凤凰火焰,拿在温氏宗主的手里,只是看便使每个人都心生警惕,性命由人的威胁下生出莫大危机感。

   “逐日弓。”

   全场死寂里,温若寒声线低沉,所有人都紧盯着他的动作,猜不透面无表情的温氏宗主的莫测用意。

   直到温若寒腰身一沉,伸手,慢慢拉开了紧绷的弓弦。

   霸道灼烈的灵气刹那间撕裂天地,一寸寸凝成焰色箭矢,裹挟的凛冽杀意,让在场所有人都脊骨生凉,毛骨悚然的望着那支是静止便都令天地失色的箭矢,毫不怀疑他这一箭便可以穿沙走石,让人神魂难留。      

   温若寒却只是举重若轻地淡淡捏着箭羽,万众瞩目下,箭尖缓缓往下倾下去。

   滔天杀意顷刻兜头笼罩下来,魏无羡瞳孔骤缩,脸色煞白,一动也不能动的恐惧之下,视线里只有那一点赤红颜色,晃得他头脑空白,冷汗一瞬间落下来。

   “哐啷!”

   温若寒动作一顿,手指一松,那磅礴灵力又慢慢从指尖散开。

   江澄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睛又沉又冷,站在酒水洒出的案几后,整个人都压抑得在低颤。

   温若寒依旧神情淡淡,一扬手,手里威力莫测的弓就给随手扔了下去。

   “该奖。”

   他态度轻慢,那把弓落下时,魏无羡还冷汗淋漓地未反应过来,眼见弓就要落地,紫色的鞭影电光闪烁,鞭梢一卷那把弓,下一秒江澄衣角翻飞,接弓,落地,沉身,扣弦,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澄已经拉开了弓,紫色的箭矢凄寒凛冽,直直朝着高台之上的温若寒倾上去。

   “江澄!”

   蓝启仁蹭地站直身子,表情肃整。

   江澄挽弓的手一顿。

   紫水晶一般的冷透箭尖直直指向的是温氏宗主的心口,江澄捏紧手指,指尖冰凉,掌着磅礴灵力,还在微微颤着。

   他一身压抑,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高台上的故友,下颔紧绷的弧度足够隐忍,郁紫灵力却慢慢消散在指尖。

   温若寒就这么一直站在那里,无论是被人挑衅权威,还是被人直指死穴,全都无甚表情,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容俊朗的江氏宗主站在场下,放下了持弓的手。他身后站着蓝家的两个孩子,金光善的独子,还有……

   江澄抬手把弓扔给了身后的魏无羡,那态度竟和温若寒一样的轻慢。

   “多谢。”

   温若寒半眯了眼睛,眸色深郁。

 

 

   山岳将倾,风雨欲来。

 

 

 

 

 

 

1

 

 

   “公子。”

   烛火晕黄,魏无羡转头。屋外夜色沉沉,室内的光在外面的人身后抹出了长长的阴影。江氏弟子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地朝他拱了下手。

   “出事了。”

 

 

 

 

   “……你说射这样的一只风筝,不是他包藏祸心,暗指——射日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魏无羡甫进门,就听见女人矫揉做作的声线,当即皱眉出声,驳了一句。

   大厅里站着的青年转头望见他,朝他微微一礼,“公子。”

   “江衡大哥。”

   “哟,这不是魏公子吗?”王灵娇抚唇阴冷地笑了一声,“江宗主不在,换你来做主了?”

   魏无羡一愣,尚没有反应过来,江衡已经一步拦在了他面前,对着王灵娇脸色难看,“温氏来人,就是为了这么一只风筝?”

   “自然不是。”

   王灵娇笑了一声,“我来此,是代表岐山温氏和温公子,来惩治一个人的。”

   “……”

   江衡握剑的手紧了紧,王灵娇见此,脸上神色愈发张扬,“看你的样子,大概也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吧?”

   “……荒唐!”江衡咬牙切齿,“我江氏少主,也是你这种人,随便惩治的?”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闻言,王灵娇笑得打跌,“什么江氏少主?不过是个上不了家谱的,养子罢了。”

   “你!”

   “算了。”女人抬手随意揩了揩笑出来的眼泪,声音悠缓,“既然你们江氏的人下不去手,不如就由我们来代劳。”

   “呵。”怒极反笑,江衡拦在魏无羡前,抬手拔了佩剑,声音泛冷,“不自量力!”

   “你!”王灵娇面容扭曲了一瞬,而后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给我上!”

   “铮——”

 

 

   魏无羡一剑抹了温氏修士的脖子,恰好江衡将剑一抖,剑上的血甩出去,溅了王灵娇一身。

   “你……你想做什么?”

   江氏厅堂横尸一地,江衡持着剑,神情阴沉含煞,朝着王灵娇走过去,吓得女人腿一软,往后退了一句,踉跄着跌倒在地。

   “你敢动我!我……我可是温二公子的人!你、你若是敢碰我一下……”

   “如何?”

   跟在江澄身边的根本就没有脾气良善的主,江衡笑一声,手里的剑光已经狠狠划了下去。

   “砰!”

   什么?

   魏无羡一愣,被江衡伸手一提,带着直往后退了好几步,站稳方才看清出现的是谁。

   “温逐流。”

   魏无羡神色凝重下去,握着剑的手霎时收紧。

   温逐流面无表情地扫了王灵娇一眼,王灵娇霎时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提着裙角就往门外逃命。

   “快拦住她!”

   魏无羡提剑去追,立马被一道人影拦在身前,杀气扑面而来,他仓皇一闪方闪过直冲他胸口而来的掌力。

   “少主!”

   “江衡,闪开。”

   火红的温氏家徽在夜幕上炸开的时候,江衡听见熟悉的低沉凛冽的声线,他对这声线主人的服从深入骨血,一步退开的时候,紫电擦着他胸口过去,一鞭劈散了温逐流手里蓄势待发的灵力。

   魏无羡霎时瞠大了眼睛。

   “江澄!”

   “什么时候我江家的门……”江澄一身寒气地跨进门来,黑眸尚带着被外面夜色层层浸染过的凉,“是什么人都可以进了。”

   “啪!”

   紫电鞭梢卷着尚未跑远的女人的脖颈,重重甩进门来。王灵娇灰头土脸地软在地上,吐着舌头,双手死死地拉扯着卷在脖子上的鞭子,痛苦不堪。

   温逐流站在那里,对王灵娇的惨状视而不见,甚至站得笔挺的,朝江澄拱了下手。

   “江宗主。”

   “……”

   江澄冷眼望着他,外面夜色浓稠,隐隐有火光照夜,逐渐映亮了莲花坞的水榭屋顶。

   “江衡。”

   “宗主。”青年站到他面前,抱剑就要下跪,被江澄烦躁地“啧”一声,挥袖给他掰直了身子,“去开禁制。”

   “是!”

   “今日踏进江家的所有温家人,找出来,杀了。”

   “是!”

   江衡按剑匆匆往外飞身而去,魏无羡看了厅室里情势一眼,也干脆利落地转身,跟着江衡消失在门外。

   江澄回视回温逐流死水般的眼睛,握着紫电的手往上一抖,于是偌大的空间里清晰地响起一声颈骨碎裂的声响。温逐流的视线扫下去,脚边倒着的王灵娇眼球外凸嘴巴大张,已经死了。

   “……”

   “江宗主何必动怒。”

   “轰——”

   莲花坞的护法大阵已经紫焰冲天,无数的阵法层层炸开,一片光色全部轰然响成一片,亮进了江氏宗主沉黑的眼底。

   “我看起来像是脾气好的人?”

   江澄冷笑着,抬手握上了三毒冰凉的剑柄,眼里的光愈发冷透,杀机毕现。

   

 

 

2

 

 

   “轰——”

   江澄霎时瞠大了眸,猛地抬头一看。

   温逐流终于抓到空隙,闪身从三毒的剑锋下躲开,跃出三丈外方擦了一下脸上的血,匆匆飞身消失在了廊外的夜色里。

   江澄追出去,一眼望见的是缓缓消褪的禁制边沿,冲天而起的焰色箭矢,在漆黑的瞳孔里逐渐放大,直至灼烧起一片滚烫血色。

   “……”

   江澄死死收紧了握剑的手,咬着牙床往刀剑人声交错嘈杂的渡头处赶。

 

 

 

   火光焦灼,木制的莲花坞陷进蔓延开的火海里,在暗夜里焦灼断裂,劈啪作响。所有的江氏子弟门生郁紫家服血色浸染,刀剑鸣响和厮杀呻吟响彻红透的莲花池水,一直浸透暗沉的夜色。

   越来越多的温氏子弟不断涌进莲花水榭,江澄一路杀过去,鼓噪的心脏越来越沉,耳边血色一直凉到血液,浸透全身四肢百骸。

   这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三毒的剑锋血线划了一路,江澄衣角腾飞,不断倒下的尸体里,血气萦绕中匆忙精准地捕捉到自家还在浴血奋战的傻狗子。

   少年一身的凶狠执拗,像是爪牙未全的狼,无能为力也要拼死搏杀去捍卫独属于自己的领地。

   “……”

   江澄擦了一下溅到脸上的粘稠的血,火光煌煌,周围铁器撕裂血肉的声音恶心黏腻,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焦惶和冰冷,又有一腔寒彻的怒火腾地烧燎起来,让他灵力都开始沸腾。

   孤注一掷,玉石俱焚。

   江澄的表情沉淀下来,抬手,紫电一袭长鞭,不详夜色里碾碎血腥气,牢牢圈上了魏无羡的腰。

   魏无羡心跳一梗。

   “!!!”

 

 

 

3

 

 

   “砰!”

   “江澄!”

   魏无羡蹭地从船板上挺直身子,漆黑的眼睛瞳孔紧缩,已经隐约有了水色,“你要做什么?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的…”

   “……”

   江澄静静站在岸边,面容阴翳,只有轮廓浸着光,衬着身后万顷冲天火光,依旧如往常一般,挺拔稳重。

   只是魏无羡难受至极,他难受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从小船上爬起来,一脚踩进水里,踉跄着要去往他身边。

   “江澄……”

   “去眉山找你姐姐。”

   魏无羡瞠大了眼睛,同时身子一倾,已经被人重新按回了船上。

   江澄站在水里,俯下身去看他。

   魏无羡死死揪住他的袖口,仓皇地摇头,又一手攀上了男人的肩膀,理智溃散下,只是本能一般地,想要把他往自己的怀里拢。

   江澄抿了抿唇,抿出一口气,乾坤袋里捏出金丝细绳,反手强按住不断挣扎的人的肩膀,咬着牙,强硬至极地反缚了人的双手。

   魏无羡一边挣动一边喊到声线嘶哑,从乞求一直说到无缘由的咒骂,到最后紧咬着唇,眼睛里粼粼的光,搁浅的鱼一般僵硬地打着挺,好像都有些绝望了。

   “江澄,江澄!你答应过我们,再不会走了……”

   “……”

   “我食言了。”

   “江澄!阿爹!”魏无羡又挣扎地动了一下,目眦欲裂,有些癫狂了,“你放开我!我已经大了!我保护你!我能保护你!我能保护你!江澄!!”

   “说什么傻话,就你?”

   江澄如往常挑了挑薄削的唇,弧度干涩,依旧露出魏无羡熟悉的嘲讽神色。

   “我还好好站在这儿,没死呢。”

   江氏的宗主伸手解了佩剑,三毒剑鞘折着冷芒,躺到了他身边。魏无羡已经说不出话,只能摇头,又摇头,眼里的泪跟着嘴边咬出的血一齐淌下来,恶狠狠地倔强地紧盯住他。

   江澄仔仔细细地看他一眼,终于忍不住,伸手托了他的后脑,把他往怀里一拢,紧紧抱了一下。

   魏无羡闻到两人彼此身上的铁锈气味,心里如临深渊一般的冰寒绝望,眼泪却滚烫至极,扑簌簌落到江澄被血糊了一层的家服上,晕开了一片。

   “江澄,我求求你……我受不了的。”

   我受不了……

   “你是我江氏少宗主……”江澄隐忍地闭了闭眼,低头在他额头烙上一个冰凉的吻,“你受得了。”

   “呜……”

   魏无羡死死抑住喉咙里破碎的哀鸣,察觉到抱着他的人起身的趋势,手腕被磨勒得湿润,他只能一张嘴,狠狠咬住了江澄肩膀处衣料。

   江澄动作一阻,低头撞上一双被泪洗得明亮的少年眼眸,折着夜色,竟看得他喉口生甜,手指痉挛地蜷起来。

   “……你这个,臭小子。”

   江澄心脏疼痛,冷透的指尖抬了又抬,才终于有力气一把掐住他的下颔,把那一截衣料缓慢却固执地从紧咬的齿下拽出来。

   魏无羡喉结滚出嘶哑音节,在江澄一挥袖将船一把推远后,终于完全崩溃。

   “江澄!!”

   船上少年简直是用尽全部力气来喊他的名字,所有撕心裂肺,泣血嘶哑,却尽数溶进不动声色的夜色里,被远处的沸天嘈杂遮掩过去。

   “江澄!”

   “江澄!”

   魏无羡眼睁睁地望着那抹灼灼紫色提剑步步走向身后无边烈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4

 

 

   温逐流站在校场高台上,冷眼望着有一把剑锋刃冷寒,剑光血色间随着紫色衣裾硬生生辟出一条血路。

 

 

 

   “宗主!”

   一把突如其来的剑冷冽狠厉地抹了与他对峙的温氏门生的脖子,江衡放下杀人杀得酸软的手,眼睛亮了一瞬。

   “江衡。”

   江澄跟他相互背对,衣角横飞,剑刃雪白地斩开夜色,挑起温热的血簇。

   “宗主,是属下的错。”

   又一剑穿心而过,江衡甩开剑上的血,音线沙哑。

   江澄没有回话,他脸线静冷,每一个持剑朝他杀过来的温家人全部都被一击毙命,利落非常。

   “我没有预料到今天混进来的温家人,每一个竟然都修为深厚,交手起来似乎只在温逐流之下。”

   “倒真是有备而来。”

   江衡嘈杂里似乎听见自家宗主冷笑了一声。

   从一开始,攻进这里的温家人,竟然能比他所能预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还能整整多出好几倍。

   真是可笑,温家的宗主难道是将他不夜天城的所有人统统都送过来了吗?

   鲜血披诸一身,冰白脸色的江氏宗主眉眼沾了血滴,烈极艳极,跟腾挪的身姿一样,杀气四溢却又美得莫名,旋身将一人抹颈之后,将刃上已经有豁口的剑扔掉,顺手接了尸体的剑,随手一振。

   厮杀至现在,数不清的尸体已经倒了一地,无论是紫色的江氏家服,还是烈阳纹的温氏家服,全部生机消尽地叠在一起。江澄已经杀到麻木,身上细密的剑伤逐渐增加,自己的血跟别人的血混杂地染在一起,吸进胸腔的空气在体内转了一轮,再吐出来,也是血腥浓烈的。

   聚集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江氏的人,越来越少。

   剩余的温氏子弟逐渐包围过来,却踟蹰着,持剑面对着为首的江宗主,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透着一种对死亡的恐惧。

   江澄手里的剑已经换了四把,莲花坞的火海烧燎到最后,摇摇欲倾。江澄起伏着胸膛,横剑在前,突然对上了人群之后,温逐流平淡望着他的眼神。

   温家的化丹手只冷眼旁观,站在众人之后,似乎正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并不急着要出手。

   “江衡……”

   江澄将目光淡淡落在离他们几步远的温氏人身上,听见护在他身边的人用疲极却坚定的声线应了一声。

   “宗主!我在!”

   “宗主!我在!”

   “宗主!”

   “宗主……”

   所有拥簇在他身边的人伤痕累累,却瞳色明亮,被杀气和决心冲涤得如剑般凛冽。

   江澄僵硬的脸上勉强抿出个笑,回头朝他们仔仔细细地望了一眼。血迹斑斑,火焰缭绕的莲花坞里,莲花坞主人漆黑的眼里依旧如旧日柔和。

   江衡一瞬间哽了一下,鼻子酸涩。

   “宗主……?”

   “带他们走吧。”

   江澄转回头去。他发髻已乱,束发的宗主冠早已不知道失落到何处,只一根郁紫的绑带,在江衡眼前垂坠着,晃出一截晃眼的紫。

   江衡好容易才反应过来这个命令的意思,然后干笑了一声,“您在说什么?”

   “你们的少宗主现今……”他们面前的身影依旧站得笔直,剩余的江氏子弟红了眼圈,朝他聚拢了些,“你们的少宗主现今已出门在外。”

   他永远不可能将“流落”“逃亡”一类的字眼冠在自己心爱的孩子身上。

   江衡知他看不见,却还是一个劲地摇头,眼泪已然淌了一行,混着脸上的血渍落了下去。

   “找到他,保护他,扶持他……”

   连说话都似乎觉得疲倦,男人的声线轻淡地落进空气里。

   “江衡。”

   “要把我的莲花坞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

   江衡泪流满面,感觉心脏在痉挛,痛得他站立不稳,连持剑的手都在颤。他兀自恸彻,站在他面前的身影却沉稳依旧。他不通凡情的宗主,面对莲花坞的疮痍心神耗尽,筋疲力竭,坦然跟着无法挽救的水坞一并颓败,却把一个新的江氏莲花坞交托于他们手上。

   他予人的温柔和残酷竟然对等。 

   江衡狠狠咽下喉间所有的声音,听见前面的人骤然厉喝一声。

   “还不快走!!”

   江衡眼眶灼烫,鼻音浓厚,狠狠擦了一下脸上的泪跟血水,声音嘶哑到失声。

   “走!!!”

   

 

   “拦住他们。”

   几道身影飞身往后飞掠而去,温逐流在后方命令了一句,冷冷的声线顿时使温家的人受什么威胁一般齐涌上来。

   江衡踩上屋脊,在最后回头望见的是紫色的衣角混在红白家服之中,凄冷的剑光在血色里交织了一片网。

   “宗主……”

   江衡听见身边的人颤抖的声线,于是再次紧咬了牙关,目光落在远处沉沉的蒙昧夜色里,眼泪下颔处滴落下去的时候,浸泪的眼睛阴鸷狠厉。

   “我们走……”

 

 

 

5

 

 

   “铮——”

   手里的剑刃发出哀鸣,下一秒生生折断在手里,断下来的半刃被江澄一抓,抹断了前面人的脖子。

   温逐流暗色的瞳孔牢牢锁住一个人影。江澄仰着脖颈,吸进一口冷彻心扉的空气,望回眼前又压上来的温氏弟子,手里紫色长鞭鞭梢逶迤坠地,电光闪烁,依旧杀气横溢,气势睥睨。

 

 

   “砰——”

   火红的温氏家徽第二次在烧灼的莲花坞上空轰然炸开。

   江澄仓促间抬头一望,瞳孔晃了一下。

   

 

 

6

 

   “你们……呵?”

   紫电上的灵力已经变得稀薄不稳,江澄站在一地尸体之上,一身伤痕血污狼狈不堪,喘息不稳,却竟然对着对面整装严待的人笑出了声。

   温旭身后跟着温晁和温逐流,后方遍站着剑刃雪白的数千修士,莲花坞血污的地面重新被满满的炎阳家袍占满。江澄对峙在一隅,眼角余光擦过已经鲜血遍染的紫色家服,突兀感觉前所未有的荒唐滑稽,脱力之余,嘶哑笑声跟着停不下来。

   “呵哈哈哈……”

   所有人都望着倾颓莲花坞里江宗主在渗血夜色里笑得前仰后合。

   紫电光色闪烁,就算已经索魂无数依旧滴血未沾。现在浴血一身还在低笑出声的三毒圣手过于压抑可怖,甚至让人不敢出半点声响。

   一直到江澄笑够了,脸上逐渐收敛了任何表情,脸线冷漠,站直了身子。

   温旭握紧了佩剑,表情僵硬。

   “上。”

 

 

 

7

 

   长剑贯肩而过又贯肩而出,江澄苍白踉跄了一下,紫电因灵力消散重新蜷作戒指的那瞬间,温逐流终于动了。

 

 

 

8

 

   “砰!”

 

 

   温氏化丹手跪倒在地,捂住胸口哇出一口血。

   厮杀声响彻半夜的莲花水坞此时终于彻彻底底安静下来,火焰舔舐摧毁水榭建筑的噼啪声在席卷的风声里开始变得异样的清晰,在一地尸体和浓郁的血腥味道里,清晰得让人心神不安,草木皆兵。

   阴诡,好像一整个莲花坞都在冷眼注视他们这一群人。

   温旭脸色苍白地上前,对着一圈踯躅不安满怀畏惧的人压低声音怒吼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人弄起来。”

   他现在表情十分不好,几个人只能试探着上前,去拽地上伤重到濒死的江氏宗主的胳膊。

   温逐流好容易压下翻涌的气血,抬头望了一眼,咬了咬牙。

   他受的那一掌根本不是因为江澄留手,而是江氏主人残剩的灵力实在不多,才没有使他当场毙于掌下。

   简直是……

   “一群蠢货!轻点!”

   温旭烦躁至极,惹得一边悄无声息的温晁瞄了他一眼。

   “滚开!我来!”

   温氏的大公子挥开那几个人,弯下身子,小心至极地将剑伤遍身的人揽进怀里抱起来,甫一接触,身上的家服便被对方身上的血洇红一大片。

   江澄呼吸微弱,连那双沉黑恍若沉着极致夜色的眼睛都闭上之后,整个人在血色下近乎生机全无,金丹尽碎,连象征生命力的灵力也跟着荡然无存。

   温旭低低骂了句脏话。

   “他和父亲到底都在想什么?”

   “……”

   温逐流跟着扫一眼温旭怀里伤重的江澄,沉默地阖下眼去。

 

 

 

 

 

 

 

   不夜天城火光充溢,风声凛凛。

   轿子停在大殿门前,高大殿门已经敞开,里面烛火通明,一直映亮殿外延伸下的白石石阶。

   温逐流低头跪在地上,听见温氏的掌权者步步自殿内走出来,脚步沉稳,却能引人灵力紊乱一样,让人不由地心生胆怯畏惧。温逐流的头愈发低下去,直到看到一双赤红日纹软靴停到他旁边。

   温若寒站到了轿前,抬手揭开了轿帘。

   温逐流低垂着头,风声里,听见温若寒声音低沉。

   “他杀了多少?”

   “回宗主。”温逐流努力使自己的声线平淡无波,“大约三千八百人。”

   江澄疯起来佛鬼难挡,持着紫电,到最后简直是生生用他们温氏门生的血血洗了莲花坞。

   温逐流止不住心中惊愕,却突兀地恍惚听见了一声轻笑,他瞳孔一缩,不敢确认那声堪称愉悦的笑是真是假,更不敢抬起一点头来确认。

   听觉此时被刻意放大,温逐流听见温若寒弯了腰,从轿子里横抱出了轿子里的人。

   “他捡来的那个人呢?”

   “属下无能。”温逐流额角渗出些冷汗,“大公子已经贴出了通缉令。”

   “找出来,杀了。”

   温逐流怔了一下,恍惚想起来他怀里的江澄面对温家人时似乎也下过相似的命令。

   这两个人有时候竟有着可怕的相似。

   “是。”

   温逐流死死低着头,在温若寒离开的脚步声里,却突然又听见“叮铃”一声脆响,有什么铁质的东西掉上了地面,转了几转,停歇不动了。

   温若寒停了步子。

   突如其来的寂静令温逐流滚了下喉结,却突然有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使他微微抬了一下头,看了过去。

   一个戒指在烛火里折射着光,一圈熠熠的紫芒。

   是紫电。

   前方揽着人的人影轻微动了一下,温逐流急忙低垂下头,这次听见温若寒的脚步未曾停歇,于大殿深处走远了。

   “……”

   不夜天城夜色浅薄安静,温逐流又跪了许久,才抬起头来。

   前方地面上光色流溢,干干净净。

   紫电已经不见了。

   

   

   

   

 

 

 

 

 

 

 

 

 

 

   

   

   

   

   

   

   

   

   

   

   

   

   

   

   

   

   

   

   

   

   

      

 

 

   

   

   

   

      

   

   

   

 

 

   

   

   

   

   

                                    

   

   

   

   

   

   

   

   

 

   

   

   

   

   

   

      

   

 

      

 

 

   

   

 

   

 

 

 

 

   

 

 

 

 

   

   

   

   

   

   

   

   

   

   

   

   

   

   

 

 

   

 

 

   

 

   

   

   

   

   

   

   

   

   

 

   

   

   

   

   

   

   

   

   

   

   

   

   

   

   

   

   

   

   

   

   

   

 

 

   

 

   

   

   

   

   

   

   

 

 

 

 

 

 

 

 

 

   

   

   

   

   

   

   

   

   

   

   

   

   

   

 


评论(429)

热度(11473)

  1. 共74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